第四章-《狼牙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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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我宣誓!”新兵连代理连长陈勇少尉举起右拳。

    “我宣誓!”林锐和40多个新兵举起右拳。

    “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人,我宣誓——服从中国共产党的领导,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!服从命令,严守纪律!英勇战斗,不怕牺牲!忠于职守,努力工作!苦练杀敌本领,坚决完成任务!在任何情况下,绝不背叛祖国,绝不叛离军队!”

    年轻的生命吼出的嘶哑的誓言在操场上回荡。

    耿辉冷冷地看着林锐的眼睛,把帽徽领花军衔都给他亲手戴上:“列兵林锐!”

    林锐庄严敬礼。耿辉还礼,转向眼睛冒光的乌云。

    中午的时候,新兵连准备聚餐。下午就要去各自的连队,大家都很兴奋。林锐和乌云都被分到了陈勇所在的特战一连一排,还是在田大牛当班长的一班,两个兄弟又在一起,当然高兴。大家正在食堂外面准备集合的时候说着话,陈勇喊:“林锐,到门口去一下!哨兵说有人找你!”林锐被叫到门口还满脑子在想为什么呢,远远看见谭敏的白色羽绒服立即摔了个屁股蹲儿。警卫班长还在门口乐:“看把你小子美的!对象来了,路都不会走了!”

    林锐忍着屁股疼,跑到门口:“你,你怎么来了?”谭敏看他:“怎么,我不能来啊?”林锐的脸都绿了:“能,能……你爸知道吗?”谭敏说:“你管他干什么?我来看看你,给你送点儿吃的。你真瘦了!”林锐苦笑:“是,瘦了。”

    对于这种事情,各个部队干部都是睁只眼闭只眼,所以也没人难为林锐。他高中的那点儿破事儿当然也没人知道,如果知道可不得了,又是问题。作为著名的刺儿头,他可不想再有作风方面的问题了——作风这个词,还是在部队学的。于是,他带谭敏进去了。

    “瞧见没有,老何。”耿辉拿着望远镜仰起下巴,“咱的愣头儿青,对象来了。”

    何志军从窗户往下看,乐了:“哟,很有我当年的风格啊!”

    “现在的兵跟从前不一样了,城市的孩子更不一样。”耿辉苦笑。

    林锐把谭敏带到新兵连的食堂,马上引起一阵轰动。谭敏出落的也确实水灵,为人也得体大方,立刻把新兵们全都震了,争着和谭敏握手是肯定的,然后某些同志几天不洗手也是肯定的。林锐汗流浃背,但也是嘿嘿直乐。中午聚餐的时候,陈勇和田大牛安排谭敏坐在干部桌上,林锐也沾光坐在干部桌上。当然不敢放开吃,谭敏也是很小心,毕竟18岁生日还没过,从没见过这么大场面。

    下午就要到各班报到,林锐没时间陪谭敏了。陈勇特意批准午休时间给林锐30分钟,让他们可以说说话。这个时候,林锐才平静下来,原来的傲气也显现了出来。攀登楼楼顶,北风呼呼吹着。林锐一把将谭敏拉在怀里吻着。谭敏哭了:“我想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是。”这是心里话,林锐说得心里酸酸的。谭敏说:“我姑姑家在省城,我知道你在这儿当兵,我就说来看看姑姑,放下东西就赶紧来找你了。”林锐点点头:“你复习的怎么样了?”谭敏直哭:“不好,我可能考不上大学了。”林锐急了:“别瞎说!”谭敏哭得泣不成声:“真的!他们都说我的坏话,我受不了……”林锐一怔:“谁?”谭敏哭着说:“同学们,还有社会上的流氓,他们也在路上劫我。就是以前老和你打架的那帮人,岳龙他们,还跟我说难听话。”林锐急了:“三狗子他们呢?他们没帮你吗?”谭敏低声说:“你走了,他们都不敢出声。”林锐的脸上怒火中烧。谭敏依偎在林锐怀里:“只要你好,我就安心了。”

    林锐抚摩着谭敏的头发,牙齿咬得咯咯响。下午到班里报到,乌云还是他的下铺,林锐有些走神儿。代理特战一连长陈勇和田大牛都很热情,就是林锐装出来的笑脸那么生硬。晚上,林锐跑了。

    8

    县城车站,夜色笼罩,特快在这里根本不停,呼啸而过。穿着棉袄和军裤的林锐背着军挎包,上衣和帽子都塞在包里,满手血淋淋地跳过车站的钢柱墙。手是在爬大队外围的铁丝网时弄伤的,他没有东西包扎,也顾不上包扎,只能没命地跑。翻过车站的墙之后,他找到一个水管冲干净了手上的血,这时才察觉疼得要命。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包扎的,他就把自己的贴身背心撕了,包好自己的手,光着膀子穿上了棉袄。

    林锐吸着冷气,他本来想从候车室混过去,去了才发现不可能。这个县城车站本来就没几个人搭夜车,他这个打扮就更显眼了。于是他只能翻过来,想趁列车员不注意混上车。但是进来才发现不可能,因为除了列车员和乘警,他居然还看见了武装士兵——一看就知道是大队警通连的,常服上的臂章不会是别人。现在怎么办呢?他看着整个车站感到很伤脑筋。又一列特快呼啸而过,林锐的眼睛一亮。在下一列特快经过的时候,一个敏捷的黑影突然跑出来,拼命一跳就攀在了车门上。林锐咬牙忍着疼紧紧抓着车门把手,腿还在拖着。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蜷缩小腹和腿,三个月的艰难训练给了他强健的体魄。

    林锐终于错手爬到了车厢接口。他将军挎里面的攀登爪用牙咬着叼出来,右手接过一下子甩到了车顶上。然后按照训练掌握的要领,上了车顶。特快呼啦啦地开着,林锐贴着车顶,在找进去的位置。他费尽力气爬到了餐车上面,终于发现有个天窗开着,是为了放油烟。林锐不假思索进去了,于是陷入一片油烟当中。但是他不敢咳嗽,强忍着往里面爬。一直到找到夹板窗的位置,他才停下来。这是餐车的厨房,厨师马上要下班了。林锐等了半个小时,等彻底没人了,他才打开窗户跳下去。落地声音很大,但他已经不害怕了,严酷的训练已经让他熟悉了这种黑暗。接下来的事情简单了,林锐打开了反锁的门。这不会比他受训时候学会的撬锁难,根本不用什么力气。然后林锐在洗漱间清洗干净,把军服上衣拿出来,想了想,摘掉了领花和肩章,就这么穿着走进车厢了。

    9

    硬座车厢不熄灯,但是睡着的人已经不少了。由于人太多所以不查票,这个林锐是知道的。林锐找了个拐角蹲下,仔细想着这些事儿。他已经有了基本的特种兵军事素质,不过心智还不成熟,还不到18岁的孩子,你也不能要他太成熟,不然就是妖怪了。车到了一个大站停了,林锐就下去透透气。他穿着绿色军装,虽然没有戴军衔领花,但是骨子里已经有了士兵的感觉。他伸伸胳膊,活动活动自己的筋骨,这个时候发现车里有眼睛在看他。

    人心虚是没办法的,林锐打了一个激灵。冷静下来仔细往车里看,看见一双恐惧的眼睛。再揉揉眼睛,没错,距离不远的车厢窗户里有人在往外看他。他装着活动身体走过去,侧眼看见是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儿,用一种害怕和乞求的眼神看着他。女孩儿的手指在车窗上轻轻移动,林锐清楚地看见,女孩儿在有雾气的窗户上写的是“sos”。林锐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,再看看女孩儿旁边都是男的,而且气质也不像亲属,就明白了。

    林锐没声张,又是踢腿、伸腰、转胳膊,离开了。他在找警察的身影,但是看见了又犹豫了。自己报警?我是谁?逃兵?怎么说啊?找抓啊?林锐就打消了报警的主意,想了想又上车了。他从人群当中挤过去,找了个跟女孩儿对着的地方站着。车上站的人很多,所以他并不显眼。女孩儿的眼睛一直看着他,不敢说话。林锐也不作声,把自己的挎包打开,好像随便看似的,拿出了自己的军帽对着女孩儿。对着女孩儿的是军徽。女孩儿的眼泪就在打转,但旁边的几个男人一看她,她立刻低下了头。林锐把帽子放回去,自己合计着怎么办。

    车到了省城后,女孩儿被几个男人夹着下车了,经过林锐的时候,她绝望地看了他一眼。林锐也跟着下了车,看见女孩儿经过警察的时候慢了一下,就被旁边的男人用裹着衣服的手推了一下。林锐明白里面有刀子,他数了数,有三个男人和一个中年妇女。他们出站,林锐没票不能出站。林锐跑到车站围墙那里翻出去了,出去后,他朝着出站口加速跑。出站的人很多,所以那个女孩儿不可能马上出来,这个林锐是清楚的。果然跑到门口,远远看见女孩儿还没出来,站在人群当中。女孩儿远远看见林锐,眼睛又睁大了,现在已经是清晨,空气很好,林锐就大口深呼吸。那几个人打车,林锐也打车,上车才想起来自己没钱。但是顾不上那么多了,林锐说:“跟上前面那辆车。”

    前面的车到了一个僻静的小旅馆停下,林锐也让司机停车。他下车,司机拉住他:“钱呢?”林锐没钱,于是司机不让走,两人正在争执,前面的几个人回头了,女孩儿也回头了。那几个男人发现这个穿军装的小伙子在火车上出现过,脸色都变了,以为他是警察。他们急忙又打车要走,林锐见状急了,他不可能再打车跟着啊!林锐一把推开司机,司机还想抓他,被他用军挎砸了一下就松手了,高喊:“抢劫啊!抢劫啊!”

    出租车司机都很抱团,听见这个,前面那辆车也不走了。男人就催,司机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:“我先把这小子抓了再走。”林锐冲上来,正好迎面是司机拦着他。他一着急又抡了一军挎,砸在司机脸上。司机抓住军挎,林锐拽没拽开,松开军挎,直接给了司机一脚踢开了。司机抱着胸口呻吟,他这一脚可不是高三学生林锐的一脚,是预备役特种兵战士林锐的一记正蹬!那三个男人见状拔出刀子,林锐也不多说话,直接打进去了。旁边的人看得眼花缭乱,林锐出拳和踢腿速度非常快,腿也掰开了,所以出腿位置也高,动不动就直接踢脸上。那三个男人哪儿是林锐的对手?林锐手下也不留情,他也被刀子划伤了,所以打得更狠。三个男人没几下就倒在地上了,林锐甩开他们,直接冲向那个中年妇女,一把揪过来就举起拳头。中年妇女吓坏了:“别!别打我!我是她们家保姆!”

    林锐看向那个女孩儿。那个女孩儿知道自己安全了,高喊:“就是她把我骗出来绑架的!她到我们家当保姆就是为了绑架我要钱!”林锐还是没打那中年妇女,一把将她推倒在地。但让人意外的是,这个妇女倒在地上的时候,从兜儿里摸出一把乌黑的手枪对准了女孩儿!周围的群众都尖叫着退后,女孩儿的脸也白了,尖叫一声。林锐毫不犹豫,一个鱼跃前扑压在妇女拿枪的右手上,随即就是一个有力的锁喉,那中年妇女翻着白眼挣扎着,还是扣动了扳机——砰!一声枪响,子弹擦着林锐的胳膊过去了。他里面的棉袄都破了,棉花飞出来,胳膊也擦破了皮,火辣辣疼。林锐劈头一记重拳打得这个女人眼冒金星,随即动作很快,将枪夺过来,对准这四个人:“都不许动!谁动打死谁!”

    “警察来了!警察来了!”群众高喊。林锐一看,几个警察从不远的车上下来跑过来,手里还有手枪和79微冲:“站住!别跑!把枪放下!”林锐哪儿能站住?双手敏捷地把枪拆成零件丢在地上,转身拔腿就跑,他的速度很快,耐力也好,所以也不担心被警察追上。警察跑过来抓住女孩儿:“你什么人?这都谁啊?”

    “他们是绑票的!我要给我爸爸打电话!”女孩儿喊。

    “你爸爸是谁啊?”警察问。女孩儿一说她爸爸的名字,警察伸了一舌头:“乖乖!你怎么也被绑了?这几个都是绑票的啊?抓起来!”一个年轻点儿的警察拿着手铐过去,看看他们苦笑,回头:“所长,不用了吧?都他妈的是一摊泥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小子坐车不给钱!还打我!”那个司机扶着因为帮他被打的司机过来,“这是他丢下的。”警察接过来打开,是军帽和领花肩章什么的。女孩儿拿过军帽翻过来,里面写着林锐的名字和部队番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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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陈勇和田大牛一下火车直奔市政府,去找林锐的爸爸。陈勇刚刚当干部,就遇到了这么一个百年不遇的倒霉事儿,他不幸地挑选林锐进了他的特战一排;更不幸的是,林锐在他当特战一连代理连长第一天的时候就跑了。下午四个新兵分到他排上,晚上林锐就没了。陈勇真是气不打一处来,被各级领导海训了一顿后,何志军和耿辉命令他去把人抓回来。陈勇就带着田大牛上了火车,车上还没座儿了,他们站着走了十几个小时。

    林锐的爸爸已经知道林锐跑了,所以陈勇刚刚到门口,看门的武警一给里面打电话,他立即出来了。

    “真是不好意思,林锐又给部队添麻烦了!”林锐的爸爸是个中年干部,一看就知道脾气涵养都很好,只是被林锐气得够呛,出来的时候,脸都是黑的,“我们别在这儿说话了,走,去家里吧!”谁都要面子,何况还是政府机关,这个道理陈勇是懂的。到家里坐下后,陈勇严肃地说:“这个事情我们没跟武装部说,就是想把事情控制在可以解决的范围以内——你是国家干部,应该知道逃兵的后果。”

    “是,是,知道。希望部队能再给林锐一次机会,他毕竟还是个孩子,不懂事。”林锐的爸爸诚恳地说。陈勇说:“这些只能等他回去以后再说了。有没有林锐的消息?”

    “没有,他没跟家里联系过。”林锐的爸爸说。陈勇纳闷儿地问:“林锐的妈妈呢?”

    “我们,我们已经离婚8年了。”林锐的爸爸说。陈勇赶紧不问了,田大牛马上明白过来,林锐的鸟个性跟什么有关系了。陈勇说:“林锐从部队逃跑的那天,有个叫谭敏的女孩儿来过部队找过他。我们怀疑林锐逃跑和她有关——你认识谭敏吗?”

    林锐爸爸的脸色就变了,拿着杯子的手不稳了:“怎么?又是因为这个小狐狸?”

    陈勇还没说话,有人敲门。林锐爸爸一开门,居然是两个警察,他脸色一下子白了。如果说前面他还在硬撑着,那么现在彻底是崩溃了。他扶着门站着,显然已经无法承受这种打击了。警察问:“这里是林锐家吗?”

    “是……”林锐爸爸心一横,干脆都来吧,“林锐,是不是又在外面惹事了?”

    警察一把抓住林锐爸爸的手。林锐爸爸当时腿就软了,要往下倒。警察赶紧扶住他,陈勇和田大牛也冲上来抱住他。警察看着两位军人:“你们是?”陈勇敬礼:“同志,我是林锐的排长。林锐是现役军人,如果他有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,请您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警察看着陈勇,又看看林锐爸爸,激动起来:“感谢你们啊!感谢你培养了一个好儿子啊!”警察握住林锐爸爸的手,随即又握住陈勇的手:“也感谢你们培养了一个好战士啊!”陈勇纳闷儿了:“同志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“林锐同志在探亲回家途中见义勇为,给我们破获了一个重大案件!”警察高兴地说,“他一个人勇斗四名持枪歹徒,营救出被绑架的女大学生徐睫!这是在全国挂号的大案,林锐同志立了大功啊!我们是专程来找林锐同志的家长报喜的!另外一组同志已经和被营救的女生家长去部队了!感谢你们,培养了这么出色的一个解放军战士!我们要给林锐同志请功!我们的同志都很佩服林锐同志的身手呢!”

    “这不算什么。”陈勇冷冷地说,“他不过是一个新兵。”

    “林锐同志不在家吗?”警察纳闷儿地问,“他已经回部队了吗?”

    “我们也在找他。”陈勇说,想了想,还是把“他是个逃兵”的话吞下去了,这是部队内部的事情,没必要闹得满城风雨。

    11

    特种侦察大队的常委们确实有点儿应接不暇的感觉了,前来感谢林锐的徐睫家长举着锦旗跟警察、新闻记者们一起到了大队门口,到底怎么应对,真的是个难题。一个逃兵成了英雄?这个话题在特种侦察大队引起轩然大波,官兵们都是议论纷纷。但是该面对还要面对,老让人在门口等着不是回事啊!耿辉最后决定高调接待低调处理,对徐睫家长等进行热情接待,但是谢绝一切新闻媒体采访。这种事情何志军是不愿意掺和的,于是带队训练去了。大会议室一坐下,耿辉才知道林锐居然救了著名的民营企业家徐公道的独生女儿。徐公道还是省政协委员、省工商联的秘书长,算是有身份的人物。来的带队警察是省厅刑侦总队的副总队长,规格也是很高的。这是在公安部挂号的大案,所以记者们也都很兴奋。

    “大家来到部队,我们欢迎。”耿辉笑道,“但是我提出两点要求:第一,没有经过军区直工部批准,我们不能接受新闻采访,所以请各位记者把自己的家伙都收起来;第二,林锐是我们一个普通的新战士,从战士成长的角度考虑,我希望不要对他进行报道。”

    记者们当然很有微词,徐公道则表示理解。他提出想见一见林锐,耿辉淡淡一笑:“林锐不在部队,出去执行任务去了。”——这当然是谎话,但是耿辉只能这么说,难道说你们前来感谢的是一个逃兵吗?笑话,军队的尊严往哪儿放?

    自然得招待大家吃饭,于是一中队的食堂让了出来,客人们吃了一顿部队特色的大锅饭。当时特种侦察大队初创,还没来得及建小食堂,这算是第一次接待外面的客人。最好的炊事员都集中到了这里,部队特色的红烧肉、白馒头、鸡蛋汤一摆上来,连从不吃过分油腻东西的女记者们也吃得很香。饭后,耿辉陪徐公道和警察们参观部队,记者们则被拦在训练场以外。这是部队的规定,得罪人也得这么办。徐公道对部队看来不陌生,他甚至提出自己去试试攀登楼。耿辉没法儿拒绝,就让他系着安全带去爬。没想到穿着西裤和皮鞋的徐公道不是吹的,居然噌噌噌上去了!

    “妈拉个巴子的!我当是谁啊?!”何志军在那边观礼台上,用他那厚度超常的嗓子喊,“徐狗娃!你他妈的什么时候改了个洋名字,叫徐公道了?!”

    12

    徐公道站在攀登楼上,看见何志军喊他,脸上立刻出现灿烂的笑容:“连长!我没想到这是你的部队!”他一把解开安全带,顺手抄过系在楼边栏杆上的攀登绳,一抬腿跳了出去。在他的随员的惊呼当中,徐公道头向下下滑,在接近地面的时候手上使劲儿,全身绷直,掉转过来身子敏捷地落在地上。没有任何手的保护措施,自然手上是血肉模糊了。但是徐公道好像换了个人似的,丢开绳子跑向观礼台。何志军站在观礼台上,傲气十足,背手跨立。徐公道大步跑过去,立正敬礼:“a军侦察营一连代理副连长徐狗娃前来报到!”

    何志军冷冷还礼:“稍息!”他跳下来,走到徐公道面前:“换了个马甲,差点儿认不出你了!狗娃,你个狗日的,居然跑到我的部队来捣乱!”何志军后面的话变得颤抖起来,一拳打在徐公道胸前,还是轻飘飘的。徐公道的身子颤了一下,一把抱住何志军哇哇大哭:“老连长!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!”

    何志军推开徐公道,对着诧异的官兵们说:“你们知道他是谁?别看他现在穿得跟个人似的——12年前,他是二等功臣徐狗娃!在南疆保卫战中,他是侦察连代理副连长!他带着侦察小组在敌人眼皮底下周旋,给我们的炮兵指示了大量的目标!”

    徐公道擦擦眼泪:“过去的事儿别说了,老连长。我也不知道这是你的部队啊,我要知道,哪儿敢这么招摇啊?”

    “妈拉个巴子的,你丫头呢?”何志军说,“怎么也不带来?”

    “我让她回学校去了。”徐公道说。何志军哈哈大笑:“下次给我带来见见!”

    世界说大就大,说小就小,12年后,老兵徐狗娃又见到了自己的老连长何志军。何志军还是何志军,徐狗娃却不是徐狗娃了,他现在是著名民营企业家徐公道。12年,弹指一挥间,人的命运就是这样无常。

    晚上,徐公道做东,请何志军和耿辉出去吃饭。这个面子自然是不能不给的,两人穿上便装出去了。大家都喝了不少,徐公道还大声唱起了《侦察兵之歌》:“……上高山,下平原,我们是人民的侦察兵,刀山敢上火海敢闯……”唱完就哭,就笑,说自己多么舍不得部队,但是不能不走。

    徐公道上厕所去吐的时候,耿辉问何志军为什么他离开了部队?何志军挠挠头:“怎么说呢?他军事素质很好,但是家庭成分不好,爷爷是资本家不算,后来还当了国民党的商业部什么厅长,49年没去台湾去了国外。老头子倒是真爱国,把他父亲交给了保姆带回老家照顾,说是徐家得有根苗在祖籍啊。他父亲在‘文革’刚刚开始时候就被整死了,保姆好不容易把他保住了,从此改名叫徐狗娃。他是隐瞒背景参军的,后来审查出来要退兵,我那时候是排长,看这小子确实不错,就给要了去。后面的事情你就知道了,战斗当中表现勇敢,提了干,还当了代理副连长,但是回去以后一直没给他副连长的正式命令。这时候家里让他出国继承遗产,他就走了。”耿辉点点头,在那个非常年代,这种事情不少见。

    徐睫是被徐公道的司机接来的,来了就兴冲冲进来:“林锐?林锐来了吗?”何志军和耿辉苦笑,看来,不能再瞒了。何志军说:“我们现在也在找林锐。他是逃兵。”

    喝得迷迷糊糊的徐公道一下子醒了,他太明白“逃兵”是什么意思了。

    “逃兵?他为什么要逃?”徐睫问。耿辉说:“还不知道,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他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们会怎么处理他?”徐睫关切地问。

    “如果是在战场上,我一枪崩了他。”何志军的语气不像开玩笑。徐睫一愣:“不是真的吧?现在又不打仗了!”

    “不打仗我们也要严肃处理,军队就是军队,不是自由市场。”耿辉说,“至于如何具体处理,就是我们内部的事情了,你们别问了。”

    13

    谭敏刚刚下晚自习,就看见岳龙他们又盘踞在光明桥头。自从林锐走后,光明桥头这个地盘又被岳龙他们占据了。谭敏赶紧掉转自行车往相反方向骑,暗处一声口哨,岳龙他们听见了,骑车过来了。原来早就在门口安了人,只等她出来。没人敢帮谭敏,谭敏只能自己拼命骑。当然是甩不掉的,前后左右都是岳龙的人,难听话和下流歌儿也就少不了了。谭敏掉下眼泪,她已经承担了太多的后果。

    黑暗当中一棍子扫在岳龙后背上,岳龙咣一声栽了出去。其余的人还没反应过来,棍子风一样舞动起来,而且奇准。甚至当所有人倒地以后,那个玩棍子的人居然还有一个少林姿势的收手。谭敏眼睛一亮:“林锐!”林锐看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败将们,把棍子扔在岳龙身上:“山中无老虎,猴子称霸王?!妈的,找老子修理你们是吧?!”

    “你,你是当兵还是去少林寺了?”岳龙龇牙咧嘴地问。

    “老子去当特种……”“兵”字还没出口,一飞腿就过来了,林锐摔了个狗啃屎。

    “就你这个熊样儿,也配当特种兵?”陈勇是一飞腿跳出来的,稳稳落地,在倒下的岳龙等人眼里立即如同天神一般威严。林锐捂着嘴站起来:“排长,我……”

    陈勇一拳就给他送路边了,二话不说按地上暴揍。林锐毕竟还是个孩子,在自己排长跟前硬不起来,哭爹喊娘。田大牛急忙上去拉陈勇:“排长!排长!这是在地方,你穿着军装,影响不好。算了,算了,小孩子,跟他较什么劲儿?”

    好说歹说,陈勇才松开手,田大牛急忙拉起林锐:“还不赶紧给排长道歉?”

    林锐抹着眼泪:“排长,我错了。”陈勇黑着脸:“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?”

    “我是逃兵。”

    “不对!”陈勇痛心疾首,“你跟这帮小流氓打架,还抄家伙,你丢人!”

    林锐马上立正:“是,我丢排长的人!”

    “是不是你排长还另说呢,别跟我这儿起腻!田大牛,带他回去!”陈勇烦躁地摆摆手。谭敏跑过来大哭着,抱住林锐:“林锐!林锐你不该为了我跑回来啊,是我连累你啊……”谭敏一哭,林锐脸上马上没眼泪了:“别哭,我林锐好汉做事好汉当!你是我的女人,我不能让你受欺负!”谭敏感动得哭了,稀里哗啦的。陈勇又好气又好笑:“臭小子,毛都没长全呢!还来这套?”岳龙他们起来都围着这里看,很好奇。陈勇眼睛一瞪,起脚踢飞一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,自行车撞在电线杆子上。声音显示力度很大,自行车的结构被破坏,显示这一脚的杀伤力。

    “都他妈的滚蛋!”不用陈勇喊第二声,岳龙他们都跑了。这时候,陈勇觉得脚尖丝丝疼,但是忍住了:“行了!带走!等他被劳教,你去探监的时候再哭吧。”林锐被田大牛拉走了。谭敏哭着喊:“林锐——你要是被劳教了,我就去给你送饭!我等你——”

    林锐坚定了起来,微弱的路灯下,看上去像革命志士赴刑场似的。

    14

    何志军意识到自己遇到一个严重的难题——到底该如何处理林锐。

    “逃兵是要处理的,这个没话说。但是他立功救人,勇斗歹徒的这种精神也是值得表彰的。和平年代,军队需要这种精神来保持锐气;特种部队更需要,不能打架的部队还能打仗吗?”耿辉说。何志军忍不住想乐。耿辉一摸脑袋想起来了:“哟!我怎么忘了——‘不能打架的部队还能打仗吗’是你的名言!这是你当年训我们的,我在你跟前说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何志军摆摆手:“算了,一句话而已,送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玩笑归玩笑,这个林锐还是要处理啊。”耿辉说。何志军叹口气:“是啊!这个林锐,怎么总给我出难题呢?啊?他怎么就不能安生点儿呢?我要是把他给劳教了,好,会有人说——瞧见没有,这是见义勇为的好战士!我要是不管他,又会有人说——看,逃兵都不管,这个部队无法无天了!”

    “凭良心说,你舍得劳教他吗?”耿辉问。何志军眨巴眨巴眼睛:“你问我干吗,这还需要我回答吗?”

    “我有主意了!”耿辉眼睛一亮,“准保别人没话说,林锐也能受点儿教训!”

    下午召开军人大会,耿辉先说了军区通报嘉奖特种侦察大队新战士林锐见义勇为的事迹,常委意见是给他申报三等功,并且强调这是好人好事,没必要掖着藏着不敢说。林锐在底下以为没事儿了,乌云朝他眨眼,他就嘿嘿乐。

    “下面,我宣布对新战士林锐不请假私自外出的处理决定!”耿辉脸色一变,语气也变了。大家都听着,这可是全大队关心的事儿。耿辉说:“由于林锐私自外出,严重违反了军纪,所以常委决定给予他大过处分一次!同时,为了严肃特种侦察大队作战连队的纪律,林锐从即日起,调出特战一连!”林锐抬头,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。耿辉的神色很严肃,但居然还喝了口茶。林锐的心随着耿辉喝茶的咕噜声咯噔了一下。耿辉咳嗽两声,还是那么严肃:“从即日起,林锐调出特战一连,到大队农场养猪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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