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商朝建立,众神归隐,神话时代结束-《山海经密码(全5册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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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有莘不破停了下来,说道:“但你也可能是我最大的魔障。”

    “错了错了!”丑鸟道,“你最大的魔障不是我,而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而是什么?”

    丑鸟望了一下江离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你是说,我最大的魔障是江离?”

    “不是。”丑鸟道,“现在对你来说,最大的魔障,是要不要理他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呆住了。

    丑鸟道:“现在的你已经知道,这场雪根本不会伤害他。如果你不带走他,他并不会死于寒冷或者饥饿。再过些时日,他自己会醒来,祝宗人也会来接他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迟疑着,终于把手缩了回来,把江离重新埋了起来,站在那里发呆。

    丑鸟道:“你站在这里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。”

    丑鸟道:“你现在是在大荒原,而不是在昆仑。你当初不是想到万里之外的西土去闯荡吗?好吧,去吧,现在没人拦你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……江离他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会自己醒来,被他师父带走,成为太一宗新一代的宗主。从此他的人生将会很正常。没有遇到你,对他来说也许会减少许多困扰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那他会和我祖父为敌吗?”

    丑鸟道:“会,还是不会,这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?如果你连这也抛不下,还如何西去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但是就这么孤零零地西去,也太孤寂了……你说我能不能带上他去闯西土?”

    丑鸟叹了一声,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如果我就此甩手而去,那我虽然记得他,他只怕却不会记得我。那样我岂不是失去了一个好朋友?”

    丑鸟闭上了眼睛,不说话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失去他,那和到最后才失去他又有什么区别?”他一边把江离挖出来,一边喃喃自语着,“只要在大相柳湖保护好他,只要到天山之后我能控制得住局面,之前的事情并没有改变的必要。”于是他抱起江离,向前走着,一直走到又困,又饿。于是他望了望天上的龙爪秃鹰,倒了下来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这一倒并非真的脱力,他临倒下的那一眼狡黠并没能瞒过老奸巨猾的羿之斯,因此,有穷商队并没有如期而至。有莘不破等着,等着,一直等了一天一夜,才知道历史已经改变了。

    他抱起江离,来到了寿华城下。在城门处遇到靖歆,那个方士出言挑衅,被有莘不破一拳打死。寿华城主葛阗闻言赶了出来,有莘不破不想造成太大的骚动,只是向葛阗要了些食物和水酒,就在城门口坐下,对满城的大惊小怪丝毫不理。

    黄昏时,有穷商队才到达寿华城,他们在大荒原出口被札罗伏击,虽然最终击退了群盗,但伤亡颇为严重,在路上经过休整,迟了许久才来到寿华城。而原本会比他们更早到达的窫窳(yàyǔ)寨群盗也没出现。

    三十六辆铜车、七十二匹风马卷起的沙尘把江离呛醒了,他睁开眼皮,瞳孔里虽然闪过一丝慌乱,但还是很快镇定下来,问身边的有莘不破道: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微微一笑,道:“寿华城。”

    “寿华城……”江离喃喃道,“真是麻烦啊,我怎么会来这里?”

    “我带你来的。”有莘不破笑道,“我看你被大雪埋了,就把你……救了出来。”

    江离不无责怪地盯了有莘不破一眼,但终于没有发作,道:“谢谢你的好心,不过这次你多管闲事了!”说着把怀中的小银狐摸出来,放在肩头上,举步就要走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你睡了这么久,肯定饿了,不吃点东西吗?”

    江离迟疑了一下,说道:“不用。谢谢了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又道:“这大荒原的天劫就快到了,这寿华城是唯一安全的地方,你还是别走太远的好。”

    江离讶异道:“天劫……你知道!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微笑道:“知道一些。”

    江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,道:“你看我的眼神为什么这么奇怪?倒好像我跟你很熟似的!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笑道:“如果我说我们上辈子是很好的朋友,你信不信?”

    江离犹疑了一下,道:“也许吧,不过就算是,那也是上辈子的事情了,和这辈子没什么关系。”说到这里,他的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叫了起来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取出食物道:“还是吃点东西吧。”

    江离说了声“谢谢”,却没有接,弯腰在地上敲了一敲,地面长出数丛香草,花叶上承着水珠,江离就着花叶将水珠吃了。有莘不破望了望西边道:“太阳下山了。”

    江离并不接话,径朝大荒原走去。有莘不破想留住他,却不知说什么好。

    丑鸟笑道:“他现在是认识你了,但好像并没往心里去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人总要一起经历一些事情才能建立信任的。过两天天劫就要来了,到时候我们应该还有见面的机会。”

    说完入城,找到了羿令符。羿令符像一堆粪土一样被自己遗弃在金织家附近,有莘不破停在他身边,他抬头望了有莘不破一眼,便没什么兴趣地低下了头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坐在他身边,却不知该说什么好,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让羿令符振作起来。

    元月十六,大荒原的天劫终于在全无征兆中开始了。从四更开始,不断有人来报告一些城里城外的异象:城北水门旁突然成群地出现拇指粗的黑蚂蚁;城西数十只鸡鸭被掏空了肚肠,手法很像三尾(huān)的惯技;角落里老鼠开始暴走,有积年的更夫说是因为它们听见了凫徯(fúxi)的鸣声;大风堡的屋檐上,在破晓之前突然飞来无数三身鸱(chi),无论如何也赶不走……

    葛阗和羿之斯在这段期间并未产生罅隙,寿华城的军甲和有穷商队一起在外城挡住了第一次妖乱。在第二次妖乱袭来之时,一群强盗加入了攻城的行列——窫窳寨的札罗,外围的土城就快被突破了,城破之际,知道再下去会两败俱伤的葛阗和札罗达成了协议。三股势力联手击退了第二次妖乱后,葛阗传下了命令:

    “空出地下室和第一层,由原城中各里正安排,分批住下。”

    “窫窳寨人众入驻东北角附堡,九夷商会入驻西北角附堡。”

    “派出第九旅,搜索外城食物武器,带回内城备用。”

    “派出第七旅,搜杀城内漏网妖兽。”

    “派出第三旅,维持秩序,妖乱期间,所有人不得擅离所在,不得散布蛊惑言语,违者,杀!”

    “所有事宜,限日落之前回报。”

    满城的民众在葛阗的命令下组织起来,强壮者协助守城,老弱病残则先退往大风堡。

    外城的民众退得干干净净之后,东城只剩下有莘不破和羿令符两人。有莘不破冷漠地看着眼前无数人的死亡,不为所动,而羿令符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。后来,连羿令符也被一个卫兵统领接走了。

    “似乎一切又回到原来的轨道了。”看着这一切,有莘不破嘴角露出一点笑容。

    终于,蛊雕出现了。这头千年妖怪一出现就是已经清醒了的样子。“是谁弄醒它的呢?”

    是江离!

    衣衫单薄的江离此刻极为狼狈地在大风堡下和蛊雕周旋着。大风堡上面,无论是葛阗还是札罗,都只是默默地看着,一直到羿之斯看不过眼,射出玄冰之柱把蛊雕冻住。

    一切都静了下来,有莘不破知道,此刻大风堡内正进行着某种交易——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蛊雕。当然,葛阗不忘派人暗中监视着有莘不破——一个能一拳打死靖歆的年轻人,也许是个比蛊雕更可怕的敌人。

    但有莘不破并没有干涉这一切,只是在一旁看着他们把蛊雕装入有穷之海,他们并没有把有穷之海带入烛阴阁,而只是放置在大风堡外。羿之斯、札罗和葛阗相继进入有穷之海。江离进入有穷之海之前,迟疑了一会,问有莘不破道:“对了,上次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笑道:“有莘——不破。”

    形势的发展和曾有的记忆不大相同,但基本还是沿着原来的轨迹进行着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在羿令符发愤之后溜进有穷之海。他进去的时候,蛊雕已经瞎了,它恐怖地吼叫着,怪力卷起的狂风甚至能拂动有莘不破的衣角。但和蛊雕近在咫尺的羿令符仍默默地站在那里,稳得就像是铸死在地面的铜柱,动也不动地守在银环蛇的前面,有好几次蛊雕的怪手几乎和他擦面而过。

    羿之斯、葛阗和札罗都已身受重伤,江离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,似乎想作出最后一击。

    “我来。”有莘不破拦住了他,展开法天象地,变成巨人,一脚踏下。蛊雕虽然铜皮铁骨,却经受不起有莘不破这一脚的压力,鲜血不断从它的九窍喷出,在耗尽最后一丝抵抗力之后,这头纵横大荒原的妖兽终于被有莘不破踏成一团肉饼——但它的皮毛居然还是完整无缺。

    羿之斯父子和江离敬畏交加地望着有莘不破。有莘不破并不喜欢这种眼光,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许错了,如果他不厌麻烦,像记忆中那样带着江离的种子跳入蛊雕的体内,也许会让一切显得更加自然吧。眼前几个故人的眼光,让有莘不破隐隐感到大事不妙。

    出了有穷之海以后发生的事情,印证了有莘不破不祥的预感。由于商队货物在几场波折中几乎全部丧失,羿之斯决定回国。临别前,羿令符抱了抱拳对有莘不破道:“若他日有莘大侠路过有穷,还请光临舍下,让羿令符一尽地主之谊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听得心中苦笑,望着远去的车队,他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。他婉拒了葛阗的邀请,离开了大风堡,追着窫窳寨群盗的足迹而去。

    肩头上的丑鸟忽然道:“看,他跟着你过来了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一回头,见到了江离。

    “你跟着我干吗?”其实他是很希望能和江离同行的,但羿令符的离去却给了他不小的打击,这里的一切,似乎和回忆不尽相同。

    江离道:“我想来看看你是怎样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苦笑道:“那现在看清楚没有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江离道,“像你这样神通广大的人,我倒也听说过几个,但你都不像是他们。”他顿了顿,道:“我觉得你的行事和气质有点像传说中的那位季丹大侠,不过应该也不是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叹了一口气,道:“我不是季丹大侠,嗯,虽然我和他有一些渊源。”说完又继续上路。

    江离跟着他,问道:“你这么急急忙忙的,想去哪里?”

    “去找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人?”

    “我前世的妻子。”

    “啊!”江离道,“我可以也去见见她吗?”

    “可以啊。”有莘不破微笑道,“但你不等你师父了吗?”

    江离脸色微变:“你怎么知道我要等我师父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微微一笑道:“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。”

    江离沉吟了一会,黯然道:“我见不到他,也不知道还会不会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担心。”有莘不破道,“他没怪你,也许现在正在某个地方看着你也说不定。”

    江离奇道:“你怎么知道的?前辈,你见过我师父吗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听他叫前辈,怔了一下,并不感到好笑,反而感到悲凉:“前辈?我有那么老吗?”

    江离道:“你的外貌是很年轻,不过看你的眼睛,应该是经历过很多事情,那不是青春小子能有的眼神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沉默了好一会,叹道:“原来如此,怪不得羿之斯他们会叫我‘大侠’,而不是‘少侠’……”

    来到三天子嶂山已经入夜,有莘不破一脚踩进去,驱散群盗,札罗不敢抵挡,从后门逃了,匆匆之际什么也来不及带走。有莘不破找到了藏宝库,精金之芒发出,斩断玄铁锁,走了进去。他也不去看子母珠,也不去找七香车,直接来到第四个房间,站在门前却一时不敢进去。

    江离道:“她就在这里面了吗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“那还不进去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不会是胆怯吧?”

    仿佛是被人看破了心事,有莘不破挂着一点掩饰的笑容:“好吧。”伸手推门,房间内却空空如也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颓然退了出来:“变了!变了!一切都变了。”

    江离道:“会不会被札罗带走了?”

    “不会。”有莘不破道,“札罗应该不是她的对手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放弃!”江离鼓励他,“也许她现在就在附近,一起去找找吧。”

    “嗯!”有莘不破振作起来,凭着某种感应向东南方向掠去,直到看见月光下一条窈窕的人影如风中的蒲公英般滑翔飘飞。

    当有莘不破发现这个人的时候,也被对方发现了,她忽然停住,回过头来,警惕地盯着有莘不破。那张俏脸,不是雒灵是谁!

    江离赶了过来,与雒灵对望片刻,忽然道:“你是心魔的传人!”

    雒灵盯着江离,又看了看有莘不破,脸上一片平静,既未承认,也不否认。

    江离对有莘不破道:“前辈,会不会弄错了?这人很可能是心魔的传人!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听他开口心魔,闭口心魔,呆了一呆才想起这个时候的江离对心宗还存着很大的偏见。再看看雒灵那充满戒备的眼光,忽然明白了过来:“记忆中那个我和现在的我已经完全不同了。刚才我展现气势吓跑札罗的时候,雒灵多半也感应到了,心中忌惮,才逃了出来。”一念至此,便知道自己和雒灵初遇的奇妙缘分也已错过,朝雒灵挥了挥手,道:“走吧,我认错人了。”

    雒灵仿佛也自知不是有莘不破的对手,慢慢退开,消失在黑暗中。江离看着有莘不破那无限留恋的眼神,叹道:“原来你没有弄错,真的是她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黯然道:“是又如何,已经不可能了。”

    江离道:“前辈,心宗女子无不是魔道中人,你还是不要迷恋为好。要不然只怕会……会……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接口道:“会大祸临头,是吧?”

    江离点点头道:“是,本来晚辈不该说这些的。不过……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不过你不要前辈晚辈的好不好,我听你叫我前辈特别扭。”

    江离笑了笑道:“好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羿令符回去了,灵儿也回去了,再往前只怕也未必能和桑谷隽结缘。江离你呢?你是不是迟早也要抛下我?”

    江离听得怔了:“我?”脸上一片迷惘,似乎不太能理解有莘不破的话。

    “是啊,你。”有莘不破道,“现在,就只剩下你一个了……就像在昆仑的时候一样。”想到这里,忽然道:“不!在昆仑,我还有灵儿在下界等着我。”

    “昆仑……”江离道,“是传说中那个大地中央之山吗?那里也有一个我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有莘不破道,“在那个地方,我无法说服你。在这里……你会跟我走吗?”

    江离道:“去哪里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我也不知道,总之是走得远远的,到一个没有拘束的地方去。”

    江离蹲了下来,捧着头,想了好久,道:“有那样一个地方吗?”

    “我也不知道。”有莘不破道,“所以才要去找啊。”

    “万一找不到怎么办?万一找到了却发现和现在没什么两样,那怎么办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也蹲了下来,黯然道:“你说得对。找到了,却发现和原来没什么两样……甚至更糟!”

    “那你还去找吗?还是回去?”

    “啊!回去……”有莘不破喃喃道,“回哪里去?昆仑?”

    “是啊,你不是说你是从昆仑来的吗?那里不但有另一个江离,还有你妻子。”

    “昆仑、昆仑……回昆仑……”有莘不破道,“那你呢?”

    江离道:“我,我自然是回大荒原去等我师父。我本来担心他不要我了,但就像你说的,也许他现在正在某个地方看着我呢。可是我有点担心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?”有莘不破笑道,“我有什么好让你担心的,别忘了,我现在的本事比你大得多。”

    “不,我是担心我走了之后你一个人会很寂寞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怔住了,望着渐渐发白的东方,道:“你为什么会这么想?”

    江离道:“你应该不属于这个世界吧。你说我是你前世的朋友,可我根本不记得你。你说要找前世的妻子,可她也不认得你。你本事虽大,但万一前面一个知心的人也找不到,这路你还怎么走下去呢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默然半晌,道:“如果真的那样,我……我大概会回昆仑……”

    “可你不就是因为在昆仑过得不适意才来到这里的吗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有莘不破道,“在那里,我失去了很多东西,失去了自由,失去了最重要的朋友……”他收拾心情笑了一笑,道,“不过,那边至少还有个妻子在等着我,而且,昆仑上那个江离也还有挽回的可能。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啦。”

    江离道:“你这么说话,是希望我离开吗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低下了头,说道:“本来,我是很希望能和你们一起去闯荡的,但现在已经没这个想法了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因为现在的你给我的,并不是记忆里的那种感觉。一切,都已经错过了。”

    最后,江离还是走了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坐在朝阳里,对肩头上那丑鸟道:“他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丑鸟道,“你呢?你真的打算回去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我留在这里干吗?在这个世界,我完全是多余的;在那边,我至少还有过去,有朋友,有亲人……而这里……这里究竟是心幻,还是说我真的是回到了过去?”

    丑鸟道:“我说过,这不是过去,这里就是现在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我现在只想知道我该怎么回去。”

    他想了很久,终于想到一个“主意”,于是再一次来到了大荒原,希望能找到这个世界里的祝宗人,让他帮自己想办法。结果祝宗人没有找到,却碰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大男孩。他扶起那少年的脸,却像看见了一面镜子。

    这个奄奄一息的大男孩,赫然就是当年的有莘不破!

    丑鸟道:“好像是你自己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丑鸟道:“这可怜的孩子,他的生命之源被人抽干了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心头一动,道:“你是不是在提示我什么?要我救活他?”

    丑鸟道:“也许是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难道说,这里其实是另外一个世界?我能在这个世界存在,就是因为他?”

    丑鸟道:“也许是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那如果我把生命之源给他,我会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也许……”丑鸟道,“也许你会消失。”

    “消失?在这个世界上消失,再回到昆仑吗?”

    “或许吧,我也不是很确定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哈哈一笑,说道:“原来在这个世界里,我就像是一头幻兽啊!”笑声中,他把那个昏迷的少年抱了起来,紧紧拥住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闭上了眼睛,睡了过去,这时丑鸟的双目闪出了一道光芒。

    明朝如梦

    当有莘不破再度睁开眼睛,看见的却是一片废墟。身旁坐着两个人,却是师韶和登扶竟。

    师韶叹道:“谢天谢地,你终于醒了。”

    “师韶!这里……这里是哪里?”

    他甚至想问,这里是哪一个时空!

    “是夏都。”

    “夏都?”有莘不破走出几步,踱了圈子,“夏都怎么变成这样了?”

    师韶道:“经过战火,总难免的。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,江离呢?”

    师韶叹道:“这里是九鼎宫的旧址啊,昆仑最后一个通道,出口就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“昆仑最后一个通道?”有莘不破道,“那……那昆仑……”

    师韶道:“都已经结束了。当时太过混乱,你又昏迷不醒,玄鸟携带九鼎冲出来后,我们只来得及把你带下来……”

    “等等!”有莘不破打断了他,问道,“你什么意思?只来得及把我带下来,这么说昆仑上面还有人?”

    师韶道:“对。血宗的传人彭陆应该还在长生之界,临走时我传音给他,但他却没有回应,可能他还沉浸在他正在做的事情里面,也可能他来不及出来……”

    “谁问你这个!”有莘不破大声道,“血宗传人关我什么事!我是问江离!他怎么样了?”

    师韶登顿时不知该如何说才好,登扶竟叹道:“迟早都要说的事情,搪塞隐瞒又瞒得住多久!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暗叫不妙,果然,师韶道:“江离已经死了。”

    这一句话震得他太阳穴嗡嗡作响,一阵天摇地晃之后,有莘不破叫道:“你胡说!他怎么会死!他……”

    师韶叹道:“他肉身虽存,元神已散。大变之时我和师父觉得还是把他留在昆仑的好。他应该是属于那里的。”

    “混账!”有莘不破吼道,“死了……哈哈!我知道!这一定又是什么破烂时空!死吧!死吧!都去死吧!”

    师韶大惊道:“不破!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怒道:“滚!你不是我朋友!你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!”

    师韶惊骇莫名,登扶竟却拉住他道:“这个时候不要去惹他,等他沉静下来再说。”

    师韶道:“那我们……”

    “现在说什么也没用。”登扶竟道,“而且,听他的举动,这个他应该才从那个平行的过去中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!”师韶道,“难道那时候不是玄鸟让他复活,而是说他才从那个世界回来?”

    登扶竟道:“有可能是,除此之外,我也想不出有别的可能。”

    师韶道:“那不破对昆仑的那段记忆,应该是一片空白了?”

    登扶竟道:“本来就还未经历过,哪里来的记忆!”

    师韶道:“那我们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等。”登扶竟道,“等到你的啸声传来,再把他送回去。”

    师韶道:“送回去……他若回去,岂不是会被江离给……”

    登扶竟道:“那烛龙[17]之息,也未必是真的杀人。也许只是令他进入某种状态之中。再说,就算如此,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了,有些事情,对不破来说虽然还没有发生,但却已经注定了。”

    师韶叹了口气,道:“也只有如此了。”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对着天空,想起了在昆仑发生的事情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进入子虚乌有境界之后,师韶便陪着登扶竟在外围等着。一开始,昆仑上的一切都十分平静,有莘不破和江离似乎也没有动手的意思,就在师韶稍稍放心的时候,忽然感到一阵不安,坐在地上的登扶竟颤巍巍地站了起来,惊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

    师韶没有眼睛,但他分明也感到有莘不破的气息消失了。

    “师父!这是怎么回事?连一点冲突都没有,不破怎么就……难道太一宗真有这么可怕的力量?嗯,白云紫气……还有那把天心剑似乎还留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登扶竟沉吟道:“这位小宗主在干什么,我也看不透。这样吧,你试试用共鸣之曲,探探他的心声。”

    师韶取出古瑟,按宫商,调角羽,清音一曲,穿透进去。他师徒以音乐融会四宗理念,这共鸣之曲,用的是以乐探心之理。

    铮一声响,瑟弦断了一根。师韶道:“探不出来。”

    登扶竟道:“他以子虚乌有为界,以九鼎为基,再加上本身的功力也已经相当浑厚,自然没那么容易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当如何?”

    登扶竟道:“没办法,只有‘入神’了。”

    师韶道:“我‘入神’之后,就算领会到了他的心声,觉醒后也会完全忘掉啊!”

    登扶竟道:“若只有你在自然不行,但有我在此,应该能从你的乐声中听出个究竟。”

    师韶道:“不错!”调好弦丝,奏一曲《大夏》,以私器奏天子乐,乐音由正而偏,由偏而奇,师韶放纵心神,任由心神被音乐牵着走,渐渐迷乱,渐渐恍惚,渐渐自失,终于完全丧失了自我。

    登扶竟侧耳倾听,微微皱眉道:“原来是被送到一个平行世界的过去了。嘿!傻孩子,除非你完全按照当初的一切行事,如若不然,哪怕只是一小步的差别,也会引发之后的种种不同啊!”

    铮然暴响,瑟音断,师韶回过神来,调息片刻,听师父说起有莘不破的去处,忧形于色道:“怎么会这样!”

    登扶竟道:“刚才你瑟音忽断,显然是他已经离开了。”

    “离开了?那怎么还不回来?”

    登扶竟道:“多半是跳跃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吧。好像小宗主也不知他往哪里去了。”

    师韶道:“那可如何是好?”

    登扶竟哼了一声道:“小宗主找不到,未必我们也找不到!这次不要通过小宗主了,直接与有莘不破共鸣。你听过玄鸟之音是吧,奏起来!用上大搜神诀!我就不信找他不出来!”

    师韶再次入神,奏出凤凰之鸣,上天下地,往来古今,这次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,却没有半点回响。师韶哇地吐出一口血来,委顿在地,乐音遂绝。

    登扶竟鼓励道:“徒儿!努力!既然出手,不可半途而废!”

    师韶凝神聚气,一时间却连动也动不了了。登扶竟道:“手指动不了,就靠心!用心奏!”

    师韶心中一凛:“心奏?”

    登扶竟道:“这里是混沌之界与是非之界的重叠,当能发挥一些你在别的地方无法发挥的能力。振作起来!试试以心奏乐,凭想象穿越时空。”

    师韶捂住了耳朵,越捂越紧,整张脸竟然被压得扭曲,周围静悄悄的,只有登扶竟能听见那些别人听不见的声音。他一边听一边道:“还不行!还不行!再投入些!”

    师韶的七窍都流出血来,登扶竟却显出喜色:“找到了!找到了!听!那……咦!怎么会?”他呆了半晌,才惊骇到几乎是吼叫一般道:“这孩子!这孩子……他居然去了未来!不是别的世界的未来,就是这个世界的未来!”

    师韶已经完全自失了,仿佛连灵魂也跟了过去。登扶竟听了好一会,叹道:“为什么会是这么痛苦的声音,这么深重的悔恨,这么彻底的绝望……这孩子在那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!”

    师韶哇的一声又吐了一大口血,心奏亦断。待回过气来,又问道:“师父,找到了吗?”

    登扶竟叹道:“找到了,不过很麻烦啊!那是幽囚之曲,那是自绝之章,那是暴狂之态!”

    师韶道:“幽囚?他被谁关起来了吗?”

    登扶竟道:“被谁关起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,他似乎把自己的心锁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师韶道:“那怎么办?我再试试。”

    登扶竟道:“不行。一来你未必撑得住,二来他的灵魂也未必会再次响应你。”

    师韶道:“但总不能放他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吧。”

    一个声音忽然道:“不错,还是把他接回来吧。”

    师韶讶然道:“江离!是你吗?”

    “是!”子虚乌有境界敞了开来,登扶竟和师韶确切地感应到了其中透出来的缥缈气息。

    师韶道:“那你就把他接回来啊。”

    “我刚才已经试过了,但他拒绝了。如果要强行把他带回来,我一个人做不到。”

    师韶道:“那你待如何?”

    “如果你的乐音能再次穿透过去,我的力量借着你的乐音来回,会方便得多。”

    师韶道:“但我现在的情况,只怕再没办法和不破产生共鸣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有一个人,和你的关系比你和不破的关系要密切得多。如果能得到那个人的回应应该可以事半功倍!”

    师韶道:“谁?”

    “你自己!”

    师韶奇道:“我?”随即恍然大悟,“我明白了!”

    坐了下来,却迟疑着不知该如何着手,问登扶竟道:“师父,这次该奏什么曲子?”

    登扶竟道:“真是好笑!你要找的是你自己,却来问我!”

    师韶闻言莞尔,微笑道:“是啊,我真是糊涂了……”也不擂鼓,也不操琴,仰天长啸,啸声中,子虚乌有境界内扭曲起来,白云环绕,心剑归主,但回来的那男人却已不是消失前的那男人。

    了结

    江离看着眼前这个落魄的有莘不破,若相识,若不识。

    那是从未来回来的有莘不破……

    “你怎么会变成这样?”

    “我怎么会变成这样?”有莘不破抚摸着心剑,忽然近乎咆哮地吼道:“灵儿呢?你告诉我!灵儿哪里去了?”

    江离的眼神黯淡下来,是非之界里发生的一切他虽然没有亲见,但早已猜到了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逼视着他:“为什么不回答我!”

    “回答?”江离道,“其实,你已经知道了,是吧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的眼睛已经干枯了,什么也没流露出来,然而他的手已经动起来,仿佛就要挥剑。“一直以来,我都认为那一剑是劈开了迷幻,谁知道那一剑却是断送了灵儿,更断送了我自己!”他停了停,道,“告诉我,怎么样才能让灵儿复活?”

    “复活?”江离叹道,“死了的人不能复活,注定的事情不能改变——经历了这么多,难道你还不接受这个事实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却只是重复着:“告诉我,怎么样才能让灵儿复活?”

    江离道:“我一直以为我们可以改变一些事情的,但那路却越走越远,羿令符死了,雒灵死了……我们努力着,可到最后却还是这个结局!”

    “现在还不是结局!”有莘不破叫道,“我一定要救她,我一定要救活她!还有……还有你!”

    “我?”

    有莘不破惨笑道:“把我送到未来的是你,难道你自己却不知道那边发生的事情吗?”

    江离摇了摇头。就算是太一宗的绝顶高手,对时间奥秘的了解与掌控其实也十分有限。有莘不破去到未来,有一半乃是意外。

    有莘不破道:“我先是回到过去,但是没能改变过去。跟着我又莫名其妙地去了未来。可是在那里……你死了!在那里,你已经死了!”

    见江离一点惊讶都没有,有莘不破反而忍不住叫道:“我说你会死你听清楚没有?你死了,川穹没有回来,血宗那家伙也被困死在昆仑……没了,除了我自己,你们都没了!”

    江离道:“本该如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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