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4】-《你的世界我来过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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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薄荷出院那天,何婉季泽同夫妇和季风季云兄妹都一起来医院接她,安然和傅正也来了。亲人朋友们齐聚一堂谈笑风生,大半个月前的那场车祸大家都闭口不提,像是全然不曾发生过。

    薄荷和他们一起谈笑风声,神采飞扬。年龄最小的季云终是沉不住气,忍不住躲在一旁小声问季风:“哥,薄荷姐姐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?”

    “应该是,车祸发生时她撞得头破血流,晕迷了一个星期才醒过来。最初她记忆力全失,连妈都不认识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现在她渐渐把我们都想起来了,你说她会不会也想起席……”

    季风立即低声喝止:“云云,不是说过以后不准再提这个名字吗?尤其是在你薄荷姐姐面前。”

    季云一吐舌头,乖乖道:“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一群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薄荷走出医院大门。季风的车那晚严重受损,还在修理厂维修。他招手欲拦的士,却一眼瞥见街对面,默默伫立着席睿南。他一双眼睛像雨前的天空般晦暗阴霾,目光穿过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与人群,静静地落定在薄荷身上。

    季风无声地叹口气,都跟他说得很清楚薄荷已经不记得他了,他们也不希望他再出现在她面前,以免勾起那些不愉快的记忆。但他还是在她出院这天又来了,悄悄地站在马路对面,神情忧郁而茫然。

    隔着一条人来人往的马路,席睿南遥遥注视着薄荷时,怅然地想起九年前,他也曾这样隔街相望她。

    那时候他们都才十五岁,他喜欢上了她,虽然不好意思说出口,但眼神与行动却是无声胜有声的表白。她也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心意,半羞又半喜。那份年少单纯的爱恋呀,最初的时候,他们彼此都赧然于明明白白地诉之于口,只是相互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心许。

    那个飘雪的中午,他骑着单车冒着风雪去等她时,仿佛心有灵犀,她在临上车前蓦地一抬头,看见了马路对面等待的他,含羞带喜地绽开一朵雪花般纯净的微笑。

    那天本来是入冬后气候最寒冷的一天,可是在他的感觉中,却是暖的,前所未有的暖。他喜欢的女孩,颊上那朵微笑就如同温暖的太阳,让他在风雪中冻了半天的身体一下就热了。

    也就是那天晚上,他吻了她——他们的初吻。那个吻很纯净很美好,雪花轻柔地飘着,梅香幽幽地浮着,唇上的柔软记忆,仍鲜明深刻在他心里。

    那个寒冷的冬夜,爱情却让他们一起感觉到温暖如春的感觉。

    爱是那么好,爱却那么少,突然间就一切都改变了。变化来得太急太快,他完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。刚刚因爱而快乐得如同扶摇直上了十九重青天,转眼间又被冷酷地打入了十九层地狱。因为太年轻,更因为一直在顺境中成长,他完全不具备应对巨变与打击的能力。如同没有铠甲的战士,于是所有的伤害都深刻见骨,鲜血淋漓。

    他不能不恨薄荷,是她给了他一身暗哑不见血的伤。时间静静流过,伤口渐渐愈合,但记忆只要被触动,它依旧会隐隐作痛。时隔九年后再见薄荷,愈合经年的心理旧创重新裂开,他觉得自己满胸满腹都是无声无息的血。

    用最精心的报复计划,他将自己心头积郁已久的伤痛找到了一个渲泄的出口。他想:薄荷,你不要怪我心狠,谁让你当初也是同样这般狠心地对我。

    心在前所未有的狠过后,却是一阵空空荡荡的空虚感,他并不觉得快乐。从派出所出来后,情绪特别低落,形单影只地踯蹰在时近午夜的街头,完全不像一个计划成功的胜利者。

    不由自主地想起,平常这个时候,他已经和薄荷一起熄灯入睡了。睡前当然有必不可少的“功课”。衣裳尽褪,肌肤相亲,她美妙的身体如天鹅羽毛般的柔软,像蝴蝶翅膀般的轻颤。那些极致的快乐,他想他以后再不会有了。这一生,没有人会像她一样,让他那么又爱又恨,既怨且央,难以割舍却又努力割舍。

    终于是割肉剔骨般地割舍了,分割的刀刃是朝着她那边下的,为什么他却也感觉到痛?而现在他为什么还要想着她呢?想来无益不如不想。是时候回去了,这个城市,已经没有再值得他留下的理由。

    黯然神伤时,他突然听到身后的马路上有个焦急的声音在拼命喊他:“席睿南,席睿南,你快躲开。”

    闻声霍然回头,两盏汽车前灯的明亮光线刺得他微微眯起了双眼,但这并不妨碍他看清那辆正朝着他直直冲过来的车子。虽然看不清车厢里驾驶车子的人,但后面急追而来的季风,声嘶力竭的提醒让他明白了是薄荷在操纵着汽车朝他撞过来。

    被欺骗被侮辱被伤害后的她,在这一刻,意图鲜明地想让他死——只有他死才能解她的心头之恨。薄荷呀薄荷,她到底还是那个爱恨激烈的女子。她和他本是同一类人,一样的倔强,一样的执拗,一样的偏激与冲动。

    思想刹那间电石火花,眼前闪过无数往事的重重画面。六岁初见薄荷后一起玩兵抓贼时的开心;十五岁在高杠上瞥见她领口下那片雪白胸脯时心如鹿跳的悸动;偷偷摸摸往她课桌抽屉里塞橘子时的紧张;画室里第一次鼓足勇气握她手时的欢喜;在雪花飘舞的梅树下初次吻她时的颤栗与甜蜜……

    是不是人之将死,所有想起的都是生命中曾经最美好的时光?

    泪水迅速模糊了双眼,转过身子,不躲不闪,他坦然面对着那辆正朝他飞速驰来的汽车。生有何欢?死有何惧?短短一生中,欢乐那么短,痛苦却那么长;爱源于她,恨也源于她;她让他发自肺腑地喜悦过,也让他摧肝裂胆地痛苦过;这一刻她恨不得他死吗?那么,就让他死在她手里好了。如同那一只决心不再躲闪的白鸟,只等羽箭破空而来,射入早已碎裂的胸怀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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